另外还有一位戴先生,教化学和数学,他留过美,平时对我们很和善,也是个好老师;唯一的中文课老师“卜卜脆”其实也很负责,给我们灌输了很多中国概念,但当时中文地位低,中文老师在学校受排挤,有些同学好像也瞧不起他们;教我们体育的是美国兄弟俩,大小Mr.Philips,身材健壮,上课轻松幽默,颇受学生欢迎。
  
在我上大学之前,遇到这么多好老师,让我学到新知识,给了我人生启迪。我时常想,原来做一名教师,是那么有趣,还可以用如此真挚的态度,如此生动的方式,去教书育人,感悟学生心灵成长, 这让我萌生了将来也要当一名老师的想法,这也成为了我的第一志愿。
  
除了这些好老师,我更要感谢一个人,那就是给我取了英文名字,并资助我上学的广州培道中学的美籍校长亚历山大女士( Ms. Alexander),她曾是我母亲的校长,母亲说,师生都暗地里亲切地称她为“欧姑娘”。
  
“真光猪,岭南牛,培正马骝头,培英咕喱头,培道女子温柔柔。”这是上世纪流传很广的一首粤语童谣,概括了当年广州五所基督教学校的特色。里面讲的“培道”,就是当年广州东山著名的教会女子学校“广州私立培道女子中学”,即今日的广州市第七中学。由于当年在那里就读的学生大多是来自华侨、富商、国民政府官员、宗教家庭的子女,出身文化家庭,素有修养,因此大多是“温柔柔”的女子。
  
我刚上拔萃高一时,一天妈妈在街上,偶遇欧校长,那时她已退休定居香港,她从聊天得知,我妈妈已从广州高官太太,一个“温柔柔”的女子,落魄成整天为生计发愁的主妇,十分同情,热情邀请我们全家到她家里吃饭。
  
爸妈带着我和几个弟弟,欣然赴约。在聚餐时,欧校长对我们兄弟几个都很喜欢,还帮我们取了英文名字。
  
“你的中文名叫‘德玮’,那你就叫 David好不好,发音很接近,而且和《圣经》里的大卫王同名。”当听到欧校长给我取得英文名时,我高兴地大喊:“David, 太好了, 以后我就是David Hon了!”
  
于是,我有了终生唯一使用的英文名David。欧校长几番斟酌,也分别为我的几个弟弟取了英文名:Peter, Richard, Paul, Henry,都与中文名相近。当时在香港,只是觉得英文名很时髦,后来我们到国外读书工作,才发现有个英文名非常方便实用。
  
欧校长得知我就读拔萃男学院,对我大加赞赏,当即对妈妈说:“我有退休工资,虽然也不太高,但是请你同意,我每月拿出三十块, 来支持David读书,让孩子安心完成学业。”
  
欧校长和我的家人合影
   
童年时期韩博士
我和欧校长 
  
在回家的路上,妈妈不断说着对欧校长的感激,靠着她的这笔资助,再加上拔萃学校给的助学金,每月能有六十元贴补家用,妈妈很高兴。
  
可我心里,隐隐有些不愉快,直接质问妈妈:“刚刚欧校长说资助我,你为什么不告诉她,学校已经减免了我的学费,并且施校长每月还给我三十元贫困助学金,为什么还要接受别人资助,做人要坦诚,你不教我要诚实吗?”妈妈争辩道:“这些钱即使没有专款专用,但也是帮补家用,你上学不吃不喝吗,家里也要生活,弟弟们上学也需要费用呀!”我坚持认为,欧校长只是答应资助我读书,她工资也不高,却拿出钱帮助我,我明明上学的费用够了,还要贪图这笔钱,简直是在恶意消费善良人的爱心。我言外之意是妈妈贪图钱财,这让她有点恼怒,她最后说了一句:“好!好!好!你是对的。等你长大了,就知道一大家子,能吃饱穿暖有多难,你就知道为什么要接受人家的善举了,你要有志气,就一辈子别受穷,等你饭都吃不上了,看你拿什么去讲大道理!”妈妈说完,眼里已有泪水,但她迅速擦干,不再理会我了。
  
现在想想,妈妈为了我们,放弃很多,她难道没有清高和尊严吗,只是在活生生的生活面前,为了养活孩子,她不得不放下面子,而我当初不懂事,只是理想主义者,按自己的道德观来表达立场罢了。
  
苦日子总有一天会过去,我勤劳乐观的父母,一直在努力改善家里的生活。当时香港比较流行穿毛衣,父母抓住商机,把居住的违建天台木屋进行扩建,几年时间,做起了一间小的毛衣工厂,逐渐积攒起一些人脉。别看厂子不大,但抢占了先机,那时在香港,一提到韩氏夫妇毛衣工厂,还是小有名气,工厂生产的“仿手工”无缝毛衣(Full fashion),在市场上很热销。
   
韩氏夫妇
我的父母接见国外客商 
     
韩氏毛衣厂
客商参观韩氏毛衣厂(已搬到观塘)
  
家中生意好了,我也经常帮忙,利用画画特长,去设计广告和产品目录, 父母夸我学以致用,当初画画学费也没白交。还完外债,爸爸妈妈不再接受拔萃校长和培道校长的资助,同时把他们的爱心传承下去。看到生活有困难的朋友邻里,我父母都会尽其所能提供帮助,让那些更苦、更困难的人,感受到阳光和温暖。父母的言传身教,是最好的老师,我在事业有成后,也同样想着去帮助他人,去做慈善。
 
记得妈妈曾给我讲了一个道理:把胡萝卜、鸡蛋和咖啡,分别放在三口锅里用水煮。结果原本坚硬的胡萝卜,变软了;原来里面软软的蛋液,变硬了;只有咖啡粉溶于水,味道更香醇。煮沸的水好像人生要经历的苦难,苦难可以让硬的变软了,让软的变硬了,但更会让一些粉身碎骨的痛,化成苦后香浓的咖啡,享用一生。
  
总的来说,我的童年和中学时代,尽管一度家中贫困,但还是十分充实和快乐的,如果给我一杯生活的沸水,我会让它融入咖啡,活得有滋有味。现在有很多华人学子,为了成绩而学习,成绩不好就会自暴自弃,郁郁寡欢,甚至不会情绪管理,易怒易冲动,还是没有懂得人生淡如止水的真谛。
  
人的一生难道就这样度过:童年没快乐,少年没自由,中年没办法,努力一辈子,晚年徒伤悲吗?很庆幸我没做只会死记硬背的读书虫,我在轻松没有教育压力的环境中成长,没有因为成绩不理想而灰心,学校老师及家长也没因为我很多学科不及格而失望,他们也没有扼杀我的音乐、运动、艺术天分,让我自由发挥创造性思维,在每个领域都有成长空间。
 
或许没有多少人相信笨小孩子也能成龙成凤,但我暗下决心,即使没有翅膀,将来也要亲手做一双出来,展翅飞翔。